大约30年前，《中央日报》发表一篇讨论我国方言的文章，表示语言在不同发音下，可能造成许多误会及笑话。文章以两位国民党大佬黄季陆和秦孝仪的口音作为比拟，煞是有趣。黄是四川人，秦是湖南人，他们是老朋友。

　　话说有次秦孝仪打电话给黄季陆，听到电话那头传来“喂”声，就知道接电话的人是黄季陆，便自报姓名：“我，秦孝仪。”黄季陆也从声音知道对方是谁，跟着说：“我，黄季陆！”

　　以上对话完全合乎电话礼貌，但因为秦孝仪的湖南乡音太重，黄季陆将“我秦孝仪”听成了“我请教你”；秦孝仪则将“我黄季陆”听成了“我忘记”。

　　这只是 “虚拟实境”，实则二人并无发生此事。不过，我曾听过他们说话，“秦孝仪”、“请教你”；“黄季陆”、“忘记”，不熟知川湘乡音的人，真的很难区分。

　　1949年，国民党带着60万军队到台湾，他们来自全国各地，可谓南腔北调，虽然两蒋强制推动“说国语（即普通话）”，也只能使彼此能说能听，他是哪个省份的人，一开口就听得分分明明。以致形成：外省人居多的如军队、眷村，日久鬓毛已衰，但乡音未改，渐渐更衍生为“我的乡音掺了你的乡音”，又加入闽南语言的腔调，现在外省人说的话，称国语也罢，普通话也罢，不同于大陆各省人民讲的普通话，也不同于台湾闽南人讲的普通话，这在华人社会独树一帜，成为另类语言文化。

两岸开放后，老兵纷纷返乡探亲，隔了半个世纪，家乡话已说不精准了，只好说普通话。对方也和他以普通话交谈，但话中竟出现不同的乡音。譬如“广东国语”、“宁波国语”，台湾的广东人、宁波人和当地的广东人、宁波人，不但家乡话不同，连国语（普通话）也不同。

　　台湾人去大陆旅游，不论他原籍是哪里，开口说普通话，大陆人一听，就知道他是从台湾来的。这情形到了海外华人小区也是一样，华侨能清楚分辨你是从大陆来的还是台湾来的。

　　在台湾被要求讲标准国语的电台播音员、电视播报员，国语真能称得上“标准”的，只有1949年后短短几年，这些人多数是地道的北京人或在大陆时就是演员及电台播音员，代表性人士如白茜如、白银、李宝淦、崔小萍等。现在电视台、电台播音员、记者和戏剧演员，尽管说的还是国语，却已成为华语里的“特有品种”了。

　　许多人都有这个印象：中央电视台举办大型联欢活动时，常有台湾艺人受邀献艺，大陆的、台湾的，双双站在台上，台湾人说的普通话和大陆人说的就是不一样。但别以为这是“台湾国语”，在台湾，“台湾国语”是指闽南人或客家人说的带台腔的国语，故而，台湾外省人说的国语只能称为“在台湾的国语”。

　　两岸相隔半世纪，人和人，语言和语言，再相逢时已非原汁原味，尽管彼此关系未变，嘴也还是那张嘴。这种分别，当事人、旁观者，都十分清楚。

　　黄季陆、秦孝仪都已过世多年，他们那一口四川国语和湖南国语，在台湾也已绝迹。这印证了文化果然是“演”进的，时间之手，在破坏，也在创造。“在台湾的国语”，便是它所演进出来的新品种。